【深冬】
王子被徵召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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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葬,飛雪,信件,兩人的距離,道別,未來,再次相會
†
足跡印在雪上,連綿的,頭也不回的。
直至散落的雪片,無語的,不著痕跡的……
†
早晨五點五十二分。
斑駁甚至有些不堪入目的天花板,布列依斯恍神的望著。
睜著發酸的眼睛,他久違地沒有馬上起床更衣的意思。
他甚至沒注意自己幾時醒來,到底像這樣躺在床上已經多久的時間。直到他終於注意到隔壁床的室友一聲不吭的坐在床上望著有些刺眼的窗外,才意識到自己真的躺了好一段時間。
「……你幾時醒的?」
因起床而有些沙啞的聲音,布列依斯坐起身。早晨的寒氣鑽入衣袖內,他撥了撥長髮隨手拎起一件外衣套在身上,看對方沒應聲也沒多說什麼,跟著望起飄著雪的窗外。
窗櫺凝著不知已經第幾個年頭的雪片,慘白色的冷光刺得布列依斯把視焦收近,游移的目光落到室友光裸的頸線上。
連隊睡衣寬鬆的頸口毫無禦寒作用的覆著古魯瓦爾多的肩臂,一如往常蒼白的肌膚因冬日的寒氣甚至有結霜的錯覺。
布列依斯輕皺起眉。
「……你這樣會冷。」
不出意外的沒反應。如厚雲般淡灰的短髮凌亂的翹著,古魯瓦爾多抿著薄唇,猩紅的眸子毫無情緒的直望著窗外紛飛的雪片。直到一件外衣披在自己的背上,才流露出些不耐。
「……我不會冷。」
古魯瓦爾多咕噥著,卻也沒什麼動作。雖然看著窗注意力卻明顯不在那上面,他聽著聲音,從窗框細微的震動,宿舍獨有的回音,自己的心音以及布列依斯如往常的整床的細碎聲。
到底聽幾年了,他數不清。
令人生厭的細碎聲,聽久了也沒習慣。等到關上衣箱的悶聲後,就會聽到那煩人的……
「古魯瓦爾多,再二分鐘就要吹哨了。」
布列依斯咬著髮帶然後抓起室友的制服就往對方扔去,不偏不倚的砸重對方姣好的臉龐。
「殺了你。」
陷在衣料的聲音悶悶的聽不清楚,但布列依斯只管套上自己的軍靴。
「你有本事就動手。」
再三確認所有配件都裝戴完畢後,布列依斯斜睨著眼看著一如往常滿臉不悅的古魯瓦爾多。
「難得你早起還是要拖到現在嗎?」
或許這兩個星期間就應該開口。
但開口了……又該說些什麼?
早上七點四十三分。
因為慣性的遲到,古魯瓦爾多在晨跑結束後又被派去打掃散置各種機械的機房。
眉頭皺也不皺,他轉頭就往不知掃了幾回的機房走去,理所當然的,把布列依斯也拉了過去。
「該說身分的幫助嗎?只叫你打掃也真夠意思。」
布列依斯擦著自己的步槍,瞥了一眼用抹布隨便亂抹的古魯瓦爾多。說是嘲諷不如說是玩味,布列依斯從不覺得古魯瓦爾多能跟所謂的王子扯上關係……跟妹妹喜歡的童話書內,那穿著華麗衣裳騎著俊秀白馬的形象實在相差甚遠……除了稍微寡言而顯現出的些微氣質,他甚至覺得古魯瓦爾多只是個沒有日常生活能力的傢伙。
當然還要加上有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興趣。
「這無趣的頭銜也真幫我省不少事。」
但同時也給我很多煩人的麻煩。
毫無情緒起伏的咕噥,自認打掃完的古魯瓦爾多捏著沾滿灰塵的抹布走到布列依斯面前,然後鬆手讓抹布自由落體落進腳邊的水桶。混濁的水濺起,在地上噴出灰黑的水漬。
「……」
布列依斯無語的望著好不容易擦拭乾淨的槍身被濺上水珠。
「你啊……」
挑著眉,布列依斯放下手中的機槍。
「找架打。」
淡紅的眼睛瞪著一臉無所謂的古魯瓦爾多。
†
「信件。」
古魯瓦爾多被叫去收信。他不耐著眨著睡意滿滿的眼睛接過屬名給自己的信件,然後回到寢室。
扭開瓦斯燈,就著跳動的火光,古魯瓦爾多看著沾滿水漬形狀泥斑的信件。
不陌生的封蠟在他的記憶裡翻攪,本以為再也不必面對,看來是不可能的事。
「想的太美了呢。」
他撥開已經被拆封過的信,拉出一張有些質感的紙。
信中的內容重要的只有緣由跟日期,其他的則是毫無意義的客套辭。
望著日期,古魯瓦爾多淡漠的把已經泛黃的介紹信從床墊底下拉出來。
「才幾年而已呢……」
呢喃著,卻像事不關己,古魯瓦爾多把信塞進成疊的書中。瞥了一眼睡在隔壁床的室友,他拿出藏起的短刀,就悄悄的走出房間。
他睜開眼。
窗外飄著雪,從沒關上的窗落進室內,凝在成疊的書面上。
†
因打架而被終年沒好臉色的凹臉教官狠狠訓斥一頓,伯恩哈德陰著臉要他們寫長達五千字的悔過書。
「比起體力,腦袋應該更要加聰明才對。」
他抽出一疊雪白的紙。
「明天交上來。」
伯恩哈德不容反駁的低聲說,兩名血氣方剛的訓練生識相的默默點頭。
早上八點二十四分。
以他的習慣,應該要把東西塞在床墊下的。
「下一個!叫什麼名字大聲報上來!」
冷風颼颼,就算是嚴冬,訓練生們一如往常的被迫改上實技課,布列依斯伸展著筋骨,準備待會的模擬戰鬥。
「目標是上臂的肌肉。」
漠然的聲音用講給自己聽的音量說出這次的「目標」,呼著霧氣,古魯瓦爾多眼神閃爍的盯著在前方吆喝的爽朗教官,也許是因為受凍,又或者是莫名的好心情,一直沒多大表情的臉如今通紅的露出明快的神色。
「省省吧古魯瓦爾多,你忘了上次被教官的雙刀打傷進醫護室喔。」
布列依斯冷冷的反諷對方。每次實技課這傢伙總是神采奕奕的盤算要怎麼削下教官的四肢或肌肉。
「……其實我比較想要你的頭顱。」
老實講出根本不算秘密的內心話,古魯瓦爾多把玩著劍直望著又把訓練生打趴的教官。
「可惜你得不到。」
同樣望著哈哈大笑的教官,布列依斯簡單的整理一下儀容。
「等你的技巧比我快時再說。」
露出微笑,布列依斯脫下圍巾隨意的掛在對方的頸間,甩劍走向搭著訓練生大聲說笑的連隊教官。
該說是習慣又或者是性格,布列依斯的劍技總是先發制人。
第一次的交手就讓古魯瓦爾多嚐到被壓著打的窘境,隆茲布魯的三王子從沒這麼狼狽過。撇開那些不敢傷及自己而甘於被動的宮廷訓練師,那些如今成為墳土的對手從來沒逃出他的手掌心。
就像看著成排的螞蟻一個個被他慢慢碾碎一樣,他喜歡放手,看著因恐懼而混亂的對手掙扎。有些放棄的早,他只能無趣的殺掉;有些求生欲倒是強烈,這時他就能多享受到病態的樂趣。
睜著散發狂亂的血色瞳孔,古魯瓦爾多微笑著要跟才認識幾天的布列依斯比試。說是微笑也不太正確,他一直倦於臉部表情,那時的他應該也是一如往常的神色,只不過眼中多了些許的愉快。
幾天沒有老工程師的告誡,古魯瓦爾多的內心只有渴望鮮血的空洞慾念。
「我需要你來填補我。」
他抽出藏在風衣裡的劍……宿舍是不允許擅自藏匿武器的。
原本正在閱讀的室友那淡紅的眼睛望著他。
一個人就好的,只要一個人。
舔舐著乾裂的薄唇,古魯瓦爾多舉起劍。
而明天之後我又要再用鮮血填補我空洞的慾望。
下午又飄起了雪。
紛飛的雪片無聲無息的落在被渦侵蝕的大地上,填補著因渦而造成的空洞。
但有些東西,還是填補不了的。
原本的戶外機槍訓練罕見的被取消,訓練生們被派去幫撤退的前輩們作後方支援。
說是支援,也不過是清點剩餘的物資跟武器。
還有整理殘缺不全的屍體罷了。
緊皺的眉沒有鬆開過。雖說清點屍體不是一兩次的事情,但看著熟悉的名字變成白紙上條列式的名單,一股腐爛的反胃感充斥著布列依斯的咽喉。
筆尖微微發顫,布列依斯咬著唇忠實於自己被分配的工作,在確認散發血腥味的麻袋內容物後,於對應的人名旁邊打上一個歪斜的勾。
緊皺的眉沒有鬆開過。
走在隊伍中,耳邊飄盪著無止的鐘聲。莊嚴的鐘聲沒停過,哀戚的為填補噩夢的生命送上最後的道別。做完上頭指定的任務,訓練生一如慣例的成列走向墓園。古魯瓦爾多沒太多的悵然,死亡總是會來,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視線越過黑壓壓的人群,古魯瓦爾多有些心不在焉的望著被宿舍圍著的訓練場。
覆著積雪的廣場呈現一片懾人的白,有不自然凹痕的雪地上顯示才剛堆疊著綑綑散發腥氣的麻袋。
沒有眼淚,只有肅穆的摘帽道別。進了連隊,命早已不是自己的。
看著還來不及刻上字的低矮墓碑,古魯瓦爾多有些出神。
「古魯瓦爾多,該走了。」
布列依斯站在身後,憔悴的輕聲提醒出神的古魯瓦爾多。墓園前積雪的空地,只剩他們兩個和數不盡的足印。
雪還在飄著。
「……布列依斯,真不知我的到什麼時候。」
回過頭前,他又望了一眼無字的墓碑,淡然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欣羨。
「我真為你感到悲哀,古魯瓦爾多。」
布列依斯輕嘆一聲。
「你想要的只有死嗎?」
空蕩的墓園,冷風在墓碑間穿梭,發出空洞的風聲。
古魯瓦爾多瞥一眼布列依斯,銀色的長髮在空中飄散,流光刺的他瞇起眼來。
「死亡也不錯……」
他輕喃。
傍晚五點三十三分。
離晚餐還有二十七分鐘,整個下午的勞動讓古魯瓦爾多飢腸轆轆。呆坐在房內,他看著布列依斯整理他們的房間。
因為今天輪到他們的樓層要被檢察房間。
「古魯瓦爾多……你也幫忙收一下東西。」
忙碌的身影,布列依斯抱怨道。也不管冬天的水有多冷,捲起袖子就抓著抹布在水桶中使勁的搓著,乾淨的水轉眼被染黑。
「檢查沒過不能準時吃晚餐喔。」
威脅道,不出所料的達到了效果,古魯瓦爾多不甘的站起身收起塞著衣物的櫃子。
看著對方慢吞吞的摺著衣服,布列依斯也懶的囉嗦,至少古魯瓦爾多折的衣服還看的出是折過的。快速的擦完地板,布列依斯隨意的用衣角抹乾凍紅的手,轉身走向放著書堆的桌子。看著一張張亂塞在書頁裡的紙張,布列依斯才想到他們還有五千字的悔過書要寫……然後他理所當然要寫一萬字。
想到這,布列依斯深深嘆口氣。拿起一本同樣夾滿紙張的書準備整理時卻被古魯瓦爾多有些古怪的聲調叫住。
他皺眉看向古魯瓦爾多,卻看見對方手中的薄本。
「這要收哪?」
他望著瞬間脹紅臉的布列依斯。
「……你去收桌子。」
幾乎是一把搶過,布列依斯難掩慌亂的厲聲命令道,古魯瓦爾多聳聳肩走向桌子。
「誰叫你不收好……」
「閉嘴。」
差三分鐘六點。
兩個星期了。
好像也沒什麼好說的。
收到信已經兩個星期了。倒數著日期,他就像是數著末日一般。
然後就在一如往常流逝的日子裡,信上說的日期就是明天了。
應該會有一小隊的士兵帶他回國吧,他百無聊賴的想著。
雖然他們不需要這麼做,但身為僅剩的王儲,加上不損隆茲布魯的國威,至少也要裝個樣子派幾個人來接自己。
或著說押送自己。
眼看在連隊的自由日子即將結束,古魯瓦爾多卻沒多大的反應,連一般人多少有的感傷也沒有。
那種心情他不需要。
古魯瓦爾多瞥了眼坐在右前方的布列依斯。
他突然有還有事沒完成的異樣感。
†
他好像不打算跟自己說。
距離收到信已經一個星期,雖然要不要說是他的決定,但布列依斯還是有點悵然,畢竟一起生活有段時間了。
一如往常的日子,古魯瓦爾多還是那副無精打采的神色,在他的身旁理所當然的被他照料。
但明顯有了距離。
像是牽動臉部肌肉都嫌麻煩,古魯瓦爾多很少表態自己的情緒,所以沒多少人會注意到他的想法。
但其實,他的想法,眼神中表露無疑。
所以從收到通知的那晚之後,也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布列依斯便發現古魯瓦爾多有意無意的拉開與自己的距離。
然後每晚都拿著私藏的小刀偷偷溜出去。
「……」
聽著彈簧鎖上的輕微聲響,布列依斯無語的睜開眼。
他知道古魯瓦爾多需要做一些事來平復心情,所以也沒阻止他。畢竟只是一些小動物……他頭痛的捏了捏眉宇。
至少他沒再把屍體帶回來……他想起他剛住進宿舍的前幾個月,為了讓他同意不再讓房間充斥腐爛味,布列依斯甚至不惜動粗讓他答應不再把獵物帶回來。
看著那不滿卻又不得不答應的神情,布列依斯想起家鄉那有時也會鬧彆扭的妹妹。
純粹的表情單純的讓他動容。
所以他也擅自打理起對方的一些生活小事。
數著時鐘的滴答響,布列依斯看時間差不多,便下床走到窗邊的書桌前。扭開瓦斯燈讓鵝黃的暖光照著夜色。
†
十點四十三分。
鵝黃色的瓦斯燈在房間一角默默搖曳著。
梳洗完畢,布列依斯坐在桌前振筆疾書。三千多字了,額髮滴著未擦乾的水珠,他緊皺著眉全神貫注的想著各式官腔的字句好讓他填補這足足有兩千字的空缺。
背對著正費盡心思想交差悔過書的布列依斯,古魯瓦爾多默不吭聲的坐在床沿。
剩十七分鐘就宵禁了。
他摸出短刀,披上深色的外袍,也沒說什麼便逕自走出房門。
「……」
摩擦紙面的刷刷聲停止,布列依斯歪著頭看著寫了錯字的悔過書。
他皺起眉。
「要重寫了……」
他看著慢慢被紙吸入的墨,在字跡末端緩緩擴散開來。
夜風是刺骨的,月光更是冷冽。站在積著雪的廣場中央,古魯瓦爾多身後的外袍在月光中飄盪。
雪是停的,夜空是淨的,偌大的滿月刺著他猩色的雙瞳。
「殿下您瘋了嗎!」
他閉上眼。
「受詛咒的孩子!」
令人愉悅的謾罵。
「殿下,請您壓抑心中的慾念,這才是……」
蒼老的聲音進諫著,胸口一緊,他捏緊手中的,方才還是溫熱的屍塊。
不夠。
他捧起屍體,像是極虔誠的信徒,把汙穢擁向自己的心窩。
不夠,我還需要……
黏膩的液體淌在他的衣襟,撲鼻而來的鹹腥讓他的神經劇痛。
我還……
宵禁的鐘聲悶悶的響著,燈火慢慢熄滅。蒼白的雪地上,月光剪出兩道長長的影子。
冷風吹拂。
「我以為你睡了。」
淡然的聲音,古魯瓦爾多抱著已經看不出原貌的野獸屍塊。
「悔過書沒寫完,所以你的部分得自己想辦法了。」
清晰的聲音一如往常,銀髮飛舞,布列依斯看著月光中的孤影站在被汙染的黑紅雪地上,四散的屍塊斷面少了往常的俐落。
我明天就要走了。
你明天就要離開了。
靜寂的冷夜,只有夜梟森然的哀歌。
該說什麼?道別?然後微笑著說著一切順心?
就像剛開始見面,一方的微笑兩人的尷尬,生硬的握手然後感受相同的體溫。
「布列依斯……我……」
「你說過你需要被我填滿。」
他回過頭,看見偷渡出兩把長劍的布列依斯。蒼紅的眼神中熾烈的靈魂純粹的信念,他想起他曾說過的,關於未來的夢。
充滿冀望的聲音,他仰天微笑,在某個吵雜的午後。
用手中的劍,保護家園,守護愛人,斬斷惡言,消滅渾沌。
凜然如故,刺眼的讓他瞇起眼睛。
一個人就好,只要一個人……
劍朝他拋過,他扔下手中的屍塊順勢接住,然後在那一秒仰首閃過凌厲的刃風。
一上一下,那瞬間的四目交會。
他讀懂了他的心思。
「死吧,布列依斯。」
劍刃由下而上斬斷兩人的距離,他們瞬間跳開,壓低身段,注視著對手。
「帶點紀念品回去。」
挑釁的笑道,古魯瓦爾多舔舐乾裂的唇,血沫染紅了他的嘴角。
「真是惡趣味。」
抹掉頰上細細的血痕,布列依斯輕瞥了一眼身後有些騷動的連隊宿舍。
「但你的時間不多了喔。」
就各方面來說。語音未落便剎時收近距離斬向古魯瓦爾多。
「想死,我就成全你。」
他笑了,讓人滿滿的依戀。
因自己的欲望而掀起的第一次對峙,他動彈不得的被這看似陰柔的少年壓制在地。
他少見的瞪大眼睛,完全狀況外的看著這耀眼的人。
「你剛剛說,只要一個人。」
凜然的聲音卻又混合著尚未成熟的氣質,淡紅的眼眸注視著他。
「那你就試著殺了我。」
劍鋒在兩人之間穿梭,蒼白的雪地以他們兩人為中心散開深色的足跡。
不需要言語,劍身刺耳的撞擊便是離別的樂音。
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們還會遇見,在這不完美的,世界的一角。
那時,可能也會跟現在用一樣的方式招呼彼此吧。
斬落了髮梢,抹過了肩臂,飛散的鮮血是道別的賀禮。
直到腳步開始不穩,他們才雙雙倒地。
笑著,然後嘆息。
雪還在飄著。
少許的人馬在連隊駐地的外圍候著,等著他們現下唯一的王。
「殿下,歡迎歸國。」
誰說了什麼話,古魯瓦爾多沒吭聲,躍上馬背坐的直挺。猩紅色的眼眸淡然的直視前方。
「出發。」
聲音消散在飄落的雪中,頭也不回的,連綿的足跡無聲的印在雪上。
直至背影消失在視野,散落的雪片不著痕跡的掩過了淡淡的蹄印。
†
過了不知多少年,他們也真再度相遇。
但形勢扭曲的令人為之崩潰。
「殺了我,布列依斯。」
就像對其他同伴的那樣。
「看來很想叫我叛徒的樣子,但在這歷史中,這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有我自己的正義。
如此刺耳如此虛偽,布列依斯眉皺都沒皺,看著屈膝跪在自己眼前的隆茲布魯三王子。
你所希望的,改變了嗎?
你所追求的,仍沒變嗎?
王子被徵召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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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葬,飛雪,信件,兩人的距離,道別,未來,再次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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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跡印在雪上,連綿的,頭也不回的。
直至散落的雪片,無語的,不著痕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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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五點五十二分。
斑駁甚至有些不堪入目的天花板,布列依斯恍神的望著。
睜著發酸的眼睛,他久違地沒有馬上起床更衣的意思。
他甚至沒注意自己幾時醒來,到底像這樣躺在床上已經多久的時間。直到他終於注意到隔壁床的室友一聲不吭的坐在床上望著有些刺眼的窗外,才意識到自己真的躺了好一段時間。
「……你幾時醒的?」
因起床而有些沙啞的聲音,布列依斯坐起身。早晨的寒氣鑽入衣袖內,他撥了撥長髮隨手拎起一件外衣套在身上,看對方沒應聲也沒多說什麼,跟著望起飄著雪的窗外。
窗櫺凝著不知已經第幾個年頭的雪片,慘白色的冷光刺得布列依斯把視焦收近,游移的目光落到室友光裸的頸線上。
連隊睡衣寬鬆的頸口毫無禦寒作用的覆著古魯瓦爾多的肩臂,一如往常蒼白的肌膚因冬日的寒氣甚至有結霜的錯覺。
布列依斯輕皺起眉。
「……你這樣會冷。」
不出意外的沒反應。如厚雲般淡灰的短髮凌亂的翹著,古魯瓦爾多抿著薄唇,猩紅的眸子毫無情緒的直望著窗外紛飛的雪片。直到一件外衣披在自己的背上,才流露出些不耐。
「……我不會冷。」
古魯瓦爾多咕噥著,卻也沒什麼動作。雖然看著窗注意力卻明顯不在那上面,他聽著聲音,從窗框細微的震動,宿舍獨有的回音,自己的心音以及布列依斯如往常的整床的細碎聲。
到底聽幾年了,他數不清。
令人生厭的細碎聲,聽久了也沒習慣。等到關上衣箱的悶聲後,就會聽到那煩人的……
「古魯瓦爾多,再二分鐘就要吹哨了。」
布列依斯咬著髮帶然後抓起室友的制服就往對方扔去,不偏不倚的砸重對方姣好的臉龐。
「殺了你。」
陷在衣料的聲音悶悶的聽不清楚,但布列依斯只管套上自己的軍靴。
「你有本事就動手。」
再三確認所有配件都裝戴完畢後,布列依斯斜睨著眼看著一如往常滿臉不悅的古魯瓦爾多。
「難得你早起還是要拖到現在嗎?」
或許這兩個星期間就應該開口。
但開口了……又該說些什麼?
早上七點四十三分。
因為慣性的遲到,古魯瓦爾多在晨跑結束後又被派去打掃散置各種機械的機房。
眉頭皺也不皺,他轉頭就往不知掃了幾回的機房走去,理所當然的,把布列依斯也拉了過去。
「該說身分的幫助嗎?只叫你打掃也真夠意思。」
布列依斯擦著自己的步槍,瞥了一眼用抹布隨便亂抹的古魯瓦爾多。說是嘲諷不如說是玩味,布列依斯從不覺得古魯瓦爾多能跟所謂的王子扯上關係……跟妹妹喜歡的童話書內,那穿著華麗衣裳騎著俊秀白馬的形象實在相差甚遠……除了稍微寡言而顯現出的些微氣質,他甚至覺得古魯瓦爾多只是個沒有日常生活能力的傢伙。
當然還要加上有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興趣。
「這無趣的頭銜也真幫我省不少事。」
但同時也給我很多煩人的麻煩。
毫無情緒起伏的咕噥,自認打掃完的古魯瓦爾多捏著沾滿灰塵的抹布走到布列依斯面前,然後鬆手讓抹布自由落體落進腳邊的水桶。混濁的水濺起,在地上噴出灰黑的水漬。
「……」
布列依斯無語的望著好不容易擦拭乾淨的槍身被濺上水珠。
「你啊……」
挑著眉,布列依斯放下手中的機槍。
「找架打。」
淡紅的眼睛瞪著一臉無所謂的古魯瓦爾多。
†
「信件。」
古魯瓦爾多被叫去收信。他不耐著眨著睡意滿滿的眼睛接過屬名給自己的信件,然後回到寢室。
扭開瓦斯燈,就著跳動的火光,古魯瓦爾多看著沾滿水漬形狀泥斑的信件。
不陌生的封蠟在他的記憶裡翻攪,本以為再也不必面對,看來是不可能的事。
「想的太美了呢。」
他撥開已經被拆封過的信,拉出一張有些質感的紙。
信中的內容重要的只有緣由跟日期,其他的則是毫無意義的客套辭。
望著日期,古魯瓦爾多淡漠的把已經泛黃的介紹信從床墊底下拉出來。
「才幾年而已呢……」
呢喃著,卻像事不關己,古魯瓦爾多把信塞進成疊的書中。瞥了一眼睡在隔壁床的室友,他拿出藏起的短刀,就悄悄的走出房間。
他睜開眼。
窗外飄著雪,從沒關上的窗落進室內,凝在成疊的書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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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打架而被終年沒好臉色的凹臉教官狠狠訓斥一頓,伯恩哈德陰著臉要他們寫長達五千字的悔過書。
「比起體力,腦袋應該更要加聰明才對。」
他抽出一疊雪白的紙。
「明天交上來。」
伯恩哈德不容反駁的低聲說,兩名血氣方剛的訓練生識相的默默點頭。
早上八點二十四分。
以他的習慣,應該要把東西塞在床墊下的。
「下一個!叫什麼名字大聲報上來!」
冷風颼颼,就算是嚴冬,訓練生們一如往常的被迫改上實技課,布列依斯伸展著筋骨,準備待會的模擬戰鬥。
「目標是上臂的肌肉。」
漠然的聲音用講給自己聽的音量說出這次的「目標」,呼著霧氣,古魯瓦爾多眼神閃爍的盯著在前方吆喝的爽朗教官,也許是因為受凍,又或者是莫名的好心情,一直沒多大表情的臉如今通紅的露出明快的神色。
「省省吧古魯瓦爾多,你忘了上次被教官的雙刀打傷進醫護室喔。」
布列依斯冷冷的反諷對方。每次實技課這傢伙總是神采奕奕的盤算要怎麼削下教官的四肢或肌肉。
「……其實我比較想要你的頭顱。」
老實講出根本不算秘密的內心話,古魯瓦爾多把玩著劍直望著又把訓練生打趴的教官。
「可惜你得不到。」
同樣望著哈哈大笑的教官,布列依斯簡單的整理一下儀容。
「等你的技巧比我快時再說。」
露出微笑,布列依斯脫下圍巾隨意的掛在對方的頸間,甩劍走向搭著訓練生大聲說笑的連隊教官。
該說是習慣又或者是性格,布列依斯的劍技總是先發制人。
第一次的交手就讓古魯瓦爾多嚐到被壓著打的窘境,隆茲布魯的三王子從沒這麼狼狽過。撇開那些不敢傷及自己而甘於被動的宮廷訓練師,那些如今成為墳土的對手從來沒逃出他的手掌心。
就像看著成排的螞蟻一個個被他慢慢碾碎一樣,他喜歡放手,看著因恐懼而混亂的對手掙扎。有些放棄的早,他只能無趣的殺掉;有些求生欲倒是強烈,這時他就能多享受到病態的樂趣。
睜著散發狂亂的血色瞳孔,古魯瓦爾多微笑著要跟才認識幾天的布列依斯比試。說是微笑也不太正確,他一直倦於臉部表情,那時的他應該也是一如往常的神色,只不過眼中多了些許的愉快。
幾天沒有老工程師的告誡,古魯瓦爾多的內心只有渴望鮮血的空洞慾念。
「我需要你來填補我。」
他抽出藏在風衣裡的劍……宿舍是不允許擅自藏匿武器的。
原本正在閱讀的室友那淡紅的眼睛望著他。
一個人就好的,只要一個人。
舔舐著乾裂的薄唇,古魯瓦爾多舉起劍。
而明天之後我又要再用鮮血填補我空洞的慾望。
下午又飄起了雪。
紛飛的雪片無聲無息的落在被渦侵蝕的大地上,填補著因渦而造成的空洞。
但有些東西,還是填補不了的。
原本的戶外機槍訓練罕見的被取消,訓練生們被派去幫撤退的前輩們作後方支援。
說是支援,也不過是清點剩餘的物資跟武器。
還有整理殘缺不全的屍體罷了。
緊皺的眉沒有鬆開過。雖說清點屍體不是一兩次的事情,但看著熟悉的名字變成白紙上條列式的名單,一股腐爛的反胃感充斥著布列依斯的咽喉。
筆尖微微發顫,布列依斯咬著唇忠實於自己被分配的工作,在確認散發血腥味的麻袋內容物後,於對應的人名旁邊打上一個歪斜的勾。
緊皺的眉沒有鬆開過。
走在隊伍中,耳邊飄盪著無止的鐘聲。莊嚴的鐘聲沒停過,哀戚的為填補噩夢的生命送上最後的道別。做完上頭指定的任務,訓練生一如慣例的成列走向墓園。古魯瓦爾多沒太多的悵然,死亡總是會來,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視線越過黑壓壓的人群,古魯瓦爾多有些心不在焉的望著被宿舍圍著的訓練場。
覆著積雪的廣場呈現一片懾人的白,有不自然凹痕的雪地上顯示才剛堆疊著綑綑散發腥氣的麻袋。
沒有眼淚,只有肅穆的摘帽道別。進了連隊,命早已不是自己的。
看著還來不及刻上字的低矮墓碑,古魯瓦爾多有些出神。
「古魯瓦爾多,該走了。」
布列依斯站在身後,憔悴的輕聲提醒出神的古魯瓦爾多。墓園前積雪的空地,只剩他們兩個和數不盡的足印。
雪還在飄著。
「……布列依斯,真不知我的到什麼時候。」
回過頭前,他又望了一眼無字的墓碑,淡然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欣羨。
「我真為你感到悲哀,古魯瓦爾多。」
布列依斯輕嘆一聲。
「你想要的只有死嗎?」
空蕩的墓園,冷風在墓碑間穿梭,發出空洞的風聲。
古魯瓦爾多瞥一眼布列依斯,銀色的長髮在空中飄散,流光刺的他瞇起眼來。
「死亡也不錯……」
他輕喃。
傍晚五點三十三分。
離晚餐還有二十七分鐘,整個下午的勞動讓古魯瓦爾多飢腸轆轆。呆坐在房內,他看著布列依斯整理他們的房間。
因為今天輪到他們的樓層要被檢察房間。
「古魯瓦爾多……你也幫忙收一下東西。」
忙碌的身影,布列依斯抱怨道。也不管冬天的水有多冷,捲起袖子就抓著抹布在水桶中使勁的搓著,乾淨的水轉眼被染黑。
「檢查沒過不能準時吃晚餐喔。」
威脅道,不出所料的達到了效果,古魯瓦爾多不甘的站起身收起塞著衣物的櫃子。
看著對方慢吞吞的摺著衣服,布列依斯也懶的囉嗦,至少古魯瓦爾多折的衣服還看的出是折過的。快速的擦完地板,布列依斯隨意的用衣角抹乾凍紅的手,轉身走向放著書堆的桌子。看著一張張亂塞在書頁裡的紙張,布列依斯才想到他們還有五千字的悔過書要寫……然後他理所當然要寫一萬字。
想到這,布列依斯深深嘆口氣。拿起一本同樣夾滿紙張的書準備整理時卻被古魯瓦爾多有些古怪的聲調叫住。
他皺眉看向古魯瓦爾多,卻看見對方手中的薄本。
「這要收哪?」
他望著瞬間脹紅臉的布列依斯。
「……你去收桌子。」
幾乎是一把搶過,布列依斯難掩慌亂的厲聲命令道,古魯瓦爾多聳聳肩走向桌子。
「誰叫你不收好……」
「閉嘴。」
差三分鐘六點。
兩個星期了。
好像也沒什麼好說的。
收到信已經兩個星期了。倒數著日期,他就像是數著末日一般。
然後就在一如往常流逝的日子裡,信上說的日期就是明天了。
應該會有一小隊的士兵帶他回國吧,他百無聊賴的想著。
雖然他們不需要這麼做,但身為僅剩的王儲,加上不損隆茲布魯的國威,至少也要裝個樣子派幾個人來接自己。
或著說押送自己。
眼看在連隊的自由日子即將結束,古魯瓦爾多卻沒多大的反應,連一般人多少有的感傷也沒有。
那種心情他不需要。
古魯瓦爾多瞥了眼坐在右前方的布列依斯。
他突然有還有事沒完成的異樣感。
†
他好像不打算跟自己說。
距離收到信已經一個星期,雖然要不要說是他的決定,但布列依斯還是有點悵然,畢竟一起生活有段時間了。
一如往常的日子,古魯瓦爾多還是那副無精打采的神色,在他的身旁理所當然的被他照料。
但明顯有了距離。
像是牽動臉部肌肉都嫌麻煩,古魯瓦爾多很少表態自己的情緒,所以沒多少人會注意到他的想法。
但其實,他的想法,眼神中表露無疑。
所以從收到通知的那晚之後,也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布列依斯便發現古魯瓦爾多有意無意的拉開與自己的距離。
然後每晚都拿著私藏的小刀偷偷溜出去。
「……」
聽著彈簧鎖上的輕微聲響,布列依斯無語的睜開眼。
他知道古魯瓦爾多需要做一些事來平復心情,所以也沒阻止他。畢竟只是一些小動物……他頭痛的捏了捏眉宇。
至少他沒再把屍體帶回來……他想起他剛住進宿舍的前幾個月,為了讓他同意不再讓房間充斥腐爛味,布列依斯甚至不惜動粗讓他答應不再把獵物帶回來。
看著那不滿卻又不得不答應的神情,布列依斯想起家鄉那有時也會鬧彆扭的妹妹。
純粹的表情單純的讓他動容。
所以他也擅自打理起對方的一些生活小事。
數著時鐘的滴答響,布列依斯看時間差不多,便下床走到窗邊的書桌前。扭開瓦斯燈讓鵝黃的暖光照著夜色。
†
十點四十三分。
鵝黃色的瓦斯燈在房間一角默默搖曳著。
梳洗完畢,布列依斯坐在桌前振筆疾書。三千多字了,額髮滴著未擦乾的水珠,他緊皺著眉全神貫注的想著各式官腔的字句好讓他填補這足足有兩千字的空缺。
背對著正費盡心思想交差悔過書的布列依斯,古魯瓦爾多默不吭聲的坐在床沿。
剩十七分鐘就宵禁了。
他摸出短刀,披上深色的外袍,也沒說什麼便逕自走出房門。
「……」
摩擦紙面的刷刷聲停止,布列依斯歪著頭看著寫了錯字的悔過書。
他皺起眉。
「要重寫了……」
他看著慢慢被紙吸入的墨,在字跡末端緩緩擴散開來。
夜風是刺骨的,月光更是冷冽。站在積著雪的廣場中央,古魯瓦爾多身後的外袍在月光中飄盪。
雪是停的,夜空是淨的,偌大的滿月刺著他猩色的雙瞳。
「殿下您瘋了嗎!」
他閉上眼。
「受詛咒的孩子!」
令人愉悅的謾罵。
「殿下,請您壓抑心中的慾念,這才是……」
蒼老的聲音進諫著,胸口一緊,他捏緊手中的,方才還是溫熱的屍塊。
不夠。
他捧起屍體,像是極虔誠的信徒,把汙穢擁向自己的心窩。
不夠,我還需要……
黏膩的液體淌在他的衣襟,撲鼻而來的鹹腥讓他的神經劇痛。
我還……
宵禁的鐘聲悶悶的響著,燈火慢慢熄滅。蒼白的雪地上,月光剪出兩道長長的影子。
冷風吹拂。
「我以為你睡了。」
淡然的聲音,古魯瓦爾多抱著已經看不出原貌的野獸屍塊。
「悔過書沒寫完,所以你的部分得自己想辦法了。」
清晰的聲音一如往常,銀髮飛舞,布列依斯看著月光中的孤影站在被汙染的黑紅雪地上,四散的屍塊斷面少了往常的俐落。
我明天就要走了。
你明天就要離開了。
靜寂的冷夜,只有夜梟森然的哀歌。
該說什麼?道別?然後微笑著說著一切順心?
就像剛開始見面,一方的微笑兩人的尷尬,生硬的握手然後感受相同的體溫。
「布列依斯……我……」
「你說過你需要被我填滿。」
他回過頭,看見偷渡出兩把長劍的布列依斯。蒼紅的眼神中熾烈的靈魂純粹的信念,他想起他曾說過的,關於未來的夢。
充滿冀望的聲音,他仰天微笑,在某個吵雜的午後。
用手中的劍,保護家園,守護愛人,斬斷惡言,消滅渾沌。
凜然如故,刺眼的讓他瞇起眼睛。
一個人就好,只要一個人……
劍朝他拋過,他扔下手中的屍塊順勢接住,然後在那一秒仰首閃過凌厲的刃風。
一上一下,那瞬間的四目交會。
他讀懂了他的心思。
「死吧,布列依斯。」
劍刃由下而上斬斷兩人的距離,他們瞬間跳開,壓低身段,注視著對手。
「帶點紀念品回去。」
挑釁的笑道,古魯瓦爾多舔舐乾裂的唇,血沫染紅了他的嘴角。
「真是惡趣味。」
抹掉頰上細細的血痕,布列依斯輕瞥了一眼身後有些騷動的連隊宿舍。
「但你的時間不多了喔。」
就各方面來說。語音未落便剎時收近距離斬向古魯瓦爾多。
「想死,我就成全你。」
他笑了,讓人滿滿的依戀。
因自己的欲望而掀起的第一次對峙,他動彈不得的被這看似陰柔的少年壓制在地。
他少見的瞪大眼睛,完全狀況外的看著這耀眼的人。
「你剛剛說,只要一個人。」
凜然的聲音卻又混合著尚未成熟的氣質,淡紅的眼眸注視著他。
「那你就試著殺了我。」
劍鋒在兩人之間穿梭,蒼白的雪地以他們兩人為中心散開深色的足跡。
不需要言語,劍身刺耳的撞擊便是離別的樂音。
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們還會遇見,在這不完美的,世界的一角。
那時,可能也會跟現在用一樣的方式招呼彼此吧。
斬落了髮梢,抹過了肩臂,飛散的鮮血是道別的賀禮。
直到腳步開始不穩,他們才雙雙倒地。
笑著,然後嘆息。
雪還在飄著。
少許的人馬在連隊駐地的外圍候著,等著他們現下唯一的王。
「殿下,歡迎歸國。」
誰說了什麼話,古魯瓦爾多沒吭聲,躍上馬背坐的直挺。猩紅色的眼眸淡然的直視前方。
「出發。」
聲音消散在飄落的雪中,頭也不回的,連綿的足跡無聲的印在雪上。
直至背影消失在視野,散落的雪片不著痕跡的掩過了淡淡的蹄印。
†
過了不知多少年,他們也真再度相遇。
但形勢扭曲的令人為之崩潰。
「殺了我,布列依斯。」
就像對其他同伴的那樣。
「看來很想叫我叛徒的樣子,但在這歷史中,這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有我自己的正義。
如此刺耳如此虛偽,布列依斯眉皺都沒皺,看著屈膝跪在自己眼前的隆茲布魯三王子。
你所希望的,改變了嗎?
你所追求的,仍沒變嗎?